九五年(2)
【作者】网站采编
【关键词】
【摘要】另外的那个家,有她的父母,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的真实的家,离这里其实只有四五站公交的距离。肚子里的孩子到来之前,她也曾跟通常的那些上班
另外的那个家,有她的父母,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的真实的家,离这里其实只有四五站公交的距离。肚子里的孩子到来之前,她也曾跟通常的那些上班族一样,在清晨拼命挤上那密不透风的公交车,摇晃到桥头的这一站,然后徒步前来。但是后来,一切都变得那样不可容忍,她母亲在晚饭桌上、在厨房间,常常会毫无预兆地发出失惊风般的尖叫。有一次,她在妊娠期间那无法克制的饥饿感驱使下,投入到眼前的一盘饭食中,她的额发垂落下来,或许已经浸入到饭碗的油汤里,她母亲就又一次尖叫着跳起,仿佛遭受了来自她的一顿鞭打,冲进了厨房仍在那边咒骂不休:“我祖宗八代的脸都被你丢尽了。”母亲一直重复着这一句,直到她的父亲、那个在家中总是扮演顺从角色的病退邮递员,不得不中途放下碗筷,无声地踱步到公共楼道里去吸烟。
她的外公,解放以前,曾在那嘉陵江对岸的市中心,拥有一座覆盖了一整面山坡的庄园,那显赫的家业来自母亲家族拥有的那家丝绸厂。母亲曾无数次宣称,从前那江边的码头上,一字排开的船队,都是等着运送她家生产的花花绿绿的绸缎的。当然,后来他们失去了那一切,她母亲分到粮油公司下属的一个粮店,成天守在那只巨大的漏斗底下,在查验了居民们递上来的粮票后,松开闸门,让大米或是面粉瀑布一样滑入各家的布口袋。她成了一个紧张兮兮的家庭妇女,轻易就会崩溃哭泣,随时随地都在担心连眼下那作为福利的,每月多分的半斤菜籽油也会丢失。大女儿竟然未婚先孕这样的灾祸,当然会要了她的命。
没打一声招呼,她就从那个家里搬了出来,反正所里的那张单人床是现成的,过去是以备不时的值班之需,现在常住也没人会管。搬来前她做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,将屋角的蜘蛛网清理得一丝不剩,还特别扯了一匹白底蓝花的布来,请化肥厂门边的那个裁缝做了件窗帘。之前那已经黏糊糊的被褥她一件也没要,里里外外都换上了全新的她喜爱的白色。她在这个孤悬于四下空茫的江边的邮电所里,挥洒着自己安营扎寨的决心,无意间获得了一份内心的安宁。
那正是她格外需要的。
“我来了。”大约一年半以前,九五年四月里的一天,他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原本只属于她一个人的邮电所。他大摇大摆踏进那敞开的大门,探头探脑地四下察看,很快他的脸就黯淡了下去,或许是发现了这里面的确没有多少看头。
他的头发剃得很短,几乎完全贴着头皮,她注意到他的皮肤即使在那阴影重重的房间里也铮铮发亮。那是一种黝黑的、生机勃勃的皮肤,同她那缺少光照的苍白脸孔完全不同。
周三下午,她前往邮电分局去交接工作,那位周姓的书记叫住她,随口问起了他。周书记手里端着那口茶渍斑斑的大茶缸,心事重重地叹息着,一面缓缓地摇头,他说:“说来他还真是命苦呢,从小在璧山那间青山机械厂长大,几年前父亲就抛下了他们母子执意分居了。他的母亲,不久前在春天刚来的时候,居然跳了楼,没了。他外公是邮局的退休工,哭着找上门来,一定要给这无依无靠的外孙讨份生活,你说,我们又怎能拒绝这样的老人呢。你要多帮助帮助他。”
她于是更用心地去察看他,却并没有在他的脸上发现更多伤痛的痕迹。他生就一张圆脸,却有一对秀气的眼睛,那眼睛上的双眼皮就像是出自一位格外用心的画师之手。一天的大多数时间里,他的那对眼里都会流露出淡漠的神情,斜睨着那些断续前来的顾客,对分到手里的工作,也会不紧不慢地完成。直到后来出了事,她才意识到,呆在这逼仄邮电所里的日子,不过是这人暗中打盹的时间罢了,他归根结底是不属于这里的,只是暂时地被困住了。
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,门外那块空地里的阳光,有时会像一块生铁那样白亮耀眼,他越来越多地跑去那门外抽烟,也没有多余的请示报告,就那么生硬地对她“唔”了一声,就没了人影。好在顾客也总是不多,在那久久没人前来的空当,她望着门外透明的空气,时不时地会看见一小团白色的烟雾飘过,那是从他口里吐出来的——她就知道,他一直靠在门外的墙边,并没走远。
他在五月里一个礼拜的一早晨,将自己的床卧用具悉数从外公家里搬了过来。他没看她,只是弯腰整理着那张值班的床铺,闷声宣告说:“以后节假日值班你就不用来了。”她听出那声音里愤愤的味道,也不知他同他外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,不过她早已对他这样的行事方式习以为常了,就像他在头一天的那个上午,用一句“我来了”就宣告了自己对这里的入侵一样。
文章来源:《北京邮电大学学报》 网址: http://www.bjyddxxb.cn/qikandaodu/2021/0524/704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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